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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之死”不论是作为历史事件还是文学史公案,在不同时期都诱发着人们去思考,而老舍自杀的动机历来也是众说纷纭。自杀的人物形象在老舍小说中频繁出现,而老舍在创作时对自杀行为有独特的审美表达,小说人物与老舍分别在虚构与现实中,共享着激进的死亡“实践”,最后一本自传小说《正红旗下》的未能完结,也让“老舍之死”同时具有了三重特征,即老舍的自杀,小说人物的自杀和“小说的自杀”。这都与身体有莫大的关联,因为人的死亡是身体的死亡。到底是人“拥有”身体还是人就“是”身体,或是人“不是”身体,三种观念代表了人在不同历史阶段对身体的认知。“拥有”意味着身体只能作为附属物,它被柏拉图、奥古斯丁等思想家鄙夷,“是”则意味着由尼采等人为身体翻案的时代到来,身体与灵魂调换了位置,成为本体论意义的存在,“不是”则是由福柯等激进哲学家对身体所做的判决,认为身体是被建构的产物。三种不同的身体观,都以西方坚固的“二元”对立思想为基础。有旅居国外经历和基督徒身份的老舍,曾在文章中以“十字架”这一经典的西方意象表达了强烈的“以身”殉道观,但不能忽视的是老舍的东方背景,他的民族是中国最后一个王朝的统治民族,生于、长于、死于北平,老舍对身体又有明显的“贵生”态度,在小说创作中多提及“大德曰生”。因此,身体在老舍的创作中存在一种矛盾的状态,但这种矛盾不是绝对对立,而是“正——反——合”的辩证关系。同时,这种辩证的身体,在老舍和其小说人物不同的人生阶段中又有不同的美学呈现。本论文旨在通过考察老舍及其小说人物的童年、青年和老年三个生命时期,分别讨论身体之于自我、情欲和死亡等三个方面的美学表现。第一章:身体与自我。身体知觉是人自我构型的基础,经由身体知觉,人才从浑融逐渐分别出主体和客体,自我与世界。老舍自我构型的起点是母爱,爱的悉心照料与有求必应,是滋养小说幼年人物身体全能感的沃土,但这种全能感并不能长期持续,但人在全能感失而不能复得之后总是试图重新寻回,因而生出强大的身体全能想象。现代中国遭受的战争苦难,在儿童身上得到放大,老舍在小说创作中以惨烈的身体肢解反映了现实,身体全能想象在现实中被无情击碎。自我失去全能的可能,便只能寻求与现实和解或妥协,然而自我在试图适应世界的过程中要么中断、要么拒绝,最终在老舍的抗战焦虑下迷失。第二章:身体与情欲。自我在童年时期构型失败,小说人物在青年时期将试图通过与特定客体建立身体关系寻求自我的固型。情欲是身体本能催动下的自然欲望,它不理会文明世界圉于“家庭”的两性关系,因而四处冲撞试图越过伦理的轨道,老舍以“离婚”为主题创作多篇小说,展现身体将在情欲的冲动中的痛苦应对。另外,老舍创作的发轫始于上世纪20年代,正是新旧交替波谲云诡的动荡时期,旧势力的重压与理性启蒙的重任,老舍让身体以“阉割”的方式表现他担起艺术家责任的决心。同时,女性在“五四”接受新思想洗礼后,自以为获得了性话语的掌控权,实则只是在男性变相“物化”的规则中生存,她们越出伦理的后果远远大于男性,身体则在情欲中苦苦挣扎并作出相应的偿还。第三章:身体与死亡。出于老舍“贵生”思想,小说人物亦以不同的方式对死亡试图加以拒绝,他们或是不想死、或是不愿死、或是不甘心死去,因为他们的人生都有不同程度的欠缺。但同时,在老舍战争主题的小说中,又存在大量渴望死亡的人物形象,他们的自然身体无法在烈火中存活,死亡则是通向道德身体永存的唯一途径。不管是拒绝还是渴望,死亡贯穿着老舍小说的全部创作,身体体验则是老舍感知死亡的重要源泉,童年时期的孤独、青年时期的空虚与老年时的虚无,无不让老舍对“生”的思考始终指向“死”的注定结局。身体在老舍及其小说创作的不同生命阶段有着不同的美学表现,这意味着老舍与其小说人物在创作中共同分享着真切的生命体验,从童年时期的自我构型到青年时期的情欲挣扎,再到老年时面对死亡如何作出抉择,身体在生命长河中流转变换,展现着不同的姿态,他孤独、空虚,而终于在生命临近终点时,衰弱的身体融进了注定的死亡之海,他也终于得到了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