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德国社会工业化与现代化的进一步推进以及第三产业的兴盛促使办公室以及公共服务行业从业人员数量迅速递增，1970年已经跃居成为工人阶层之后德国第二大社会群体。职员阶层的生存状态、精神面貌对于城市文化的构建以及社会意识形态方面产生了深远影响。其中为数众多的是一些小职员群体，他们通常受过一定程度的教育，但从事技术含量较低、单调枯燥的室内工作，薪水微薄，常常受到经济困境与失业的威胁。他们最真切的痛楚、挣扎、迷茫与无助触及到城市文明的软肋。小职员形象在20世纪的文学领域逐渐获得重视，仅上半个世纪，德语文学中就涌现出150多部描写小人物形象的文学作品。小说家从社会思索转入个体生命体验。他们的表现对象集中于小职员的生存状态和生命意识，抒写生命自身存在的焦灼、苦闷、烦躁等情绪。本文选取了20世纪德国社会三个重要历史时期：魏玛共和国末期、二战后初期、以及德国第一次经济奇迹后期(68代)，三部具有代表性的小职员小说：汉斯·法拉达《小人物，怎么办?》，海因里希·伯尔《一声不吭》以及威廉·格纳齐诺《阿布沙菲尔》，试图借助于叙事理论分析作者对于小人物形象所采取叙事策略方面的共性与个性，旨在探索小说家们如何通过各自独特的叙事技巧，塑造出大时代下的小职员形象，如何在深广的社会背景中突出表现他们的生存状态与意识形态。文章通过具体分析每篇小说在叙事时间、叙事视角以及人物塑造方面的技巧寻求其叙事技巧层面的共同特征，并探讨同类的小职员小说是否存在相似的深层叙事结构，最后简要概括说明此类小职员小说的叙事策略与同时代其他小说相比有着怎样的独特性。通过对分析可以发现，小职员小说并不存在某种固定统一的深层情节结构。在《小人物，怎么办?》中，法拉达采取线形因果结构，揭示出动荡年代，卑微小人物的命运为时局所左右，只能被动接受外界的压力与摆布，展示了当时小职员的悲惨生活；《一声不吭》则采取交织对应的双线结，通过交错行进的双重视角从小职员夫妇双方的角度观察、描述其生存状态、婚姻问题与社会矛盾。通过两种叙述声音相互呼应、补充与对抗，真实、可信地塑造了孤僻、苦闷的小职员主体形象，深刻揭示了小人物婚姻悲剧与生存危机的潜在原因。而与前两部小说相比，《阿布沙菲尔》摆脱情节小说与人物小说的定式，更倾向于描述人物细腻的心理起伏。事件、故事已经不构成情节的主要因素，基本呈线性分布的时间点上零散地分布了一些琐碎的无事之事，只是作为承载人物心理活动的框架，着重描写寂寞、无聊的小职员在平庸、乏味的日常生活中层出不穷的小欲望、畸形的心态，但不至绝望。纵观这三部小职员小说，繁琐的日常生活场景取代了紧张刺激的叙事线索，情节开始得偶然，结束得突然，从故事的角度来看，可谓平淡无奇。然而三位作者并非拙于编织情节，恰恰相反，情节的淡化甚至断裂正源于小职员生活的平淡无奇、庸俗的无聊。因此，在貌似平淡的叙述中，我们体会到小人物由于社会大环境以及自身条件的局限性，难以找到出路，从而发出“小人物，怎么办?”的无助呐喊。人性的相通与延续性让作者笔下那些平庸、无望、苦闷、挣扎的小人物形象在任何历史时代都有着强烈的时代感与感染力，具体到叙事技巧层面，三位作者都深谙叙事时间对叙述张力所产生的微妙影响以及对主题表达的重要作用，不谋而合地通过极力扩张叙事时间，大量建构“场景描写”和“停顿”的时距状态以达到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等时乃至后者对前者的超越。作者通过自由延长某个有限物理时间段的描写，将原本单调、琐碎的小职员日常生活细节，以及其绵密、无聊的心理状态真实甚至夸张地展现在读者眼前，并改变叙述频率，通过对某些场景的重复叙述，揭示了小职员平庸、枯燥的生存状态以及无聊而焦灼的心绪。从叙事视角上来看，尽管三部作品分别采用了第三人称和第一人称的叙事形式，然而均较少使用全知叙事情境，大量应用人物叙事视角和内聚焦，展示了孤寂、漠然、平板的小职员表面所掩盖的细腻、敏感的内心世界，他们在平淡中守望，追寻灵魂的救赎，抒发出强烈的自我意识与生命意识。此外，通过人物的眼光来观察周围的社会与人群，同时通过小人物观察大世界，借由小职员的视角淋漓尽致地展现出社会的不公平、人群的冷漠与虚伪。《小人物，怎么办?》中大段的对话描写、《一声不吭》中大量的心理独自与意识流，均运用了缺席叙述，突出人物的声音，达到客观真实的叙述效果。《阿布沙菲尔》尽管是采用内聚焦和外聚焦相结合的多角度透视网，却也大量应用内视角，采取“展示”的方式表述小职员的生存状态与心理活动，竭力淡化主观色彩，保持客观可信的叙述风格。与同时期现代主义其它小说相比，三部小职员小说在叙事时序方面少有变化，缺乏大规模的内外倒叙、插叙与预叙技巧，鲜有大幅度的时空交错以及与其他文本进行互相参照、交互指涉的过程，未给读者的接受设置障碍，在叙事空间上则均采用情节空间与心理空间的悬殊对比。上述叙事技巧的应用产生一种特殊的艺术效果：在有限的故事时间、有限的心理空间内极度膨胀叙事时间，并运用内视角潜入人物意识深处，以放大展示小职员艰难、平庸的生活形态、透视其内心莫名的苦闷、焦虑，揭示出生存状态对精神追求的压抑与限制，实现对于小职员平庸生活与偏狭心态、生存意识与灵魂救赎的观照。平淡、没有意思故事，作者却采用有意味的形式进行叙述，通过精湛的叙事技巧将敏感、孤僻、压抑、彷徨的小职员形象的定格成为耐人寻味的生命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