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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大前程》探讨了某些看似冲突的元素是否有可能调和,比如金钱和温情、幻想和现实,以及无私美德与凡俗享受。主人公匹普在生活的多个方面表现出走极端的倾向。他追求金钱筑就的绅士生活,险些迷失了人性的温情;在爱情生活中,他耽于幻想,对现实几乎熟视无睹:尽管乔和毕蒂并没有明确向他施加道德压力,但他仍然从他们那里感受到了道德负担,几乎想要放弃内心所愿。这些矛盾冲突的力量,只有通过他与赫伯特·朴凯特的友谊才得以调和。赫伯特尽管在小说中分量较轻,但在匹普内心成熟的过程中功不可没,因为他为匹普提供了另一种方式解决金钱束缚、情场失意和道德桎梏。匹普受赫伯特启发,逐渐意识到金钱关系中可以融入人性温情,爱情和婚姻应该基于现实而非幻想,同时他也不必背负过于沉重的道德债务。在赫伯特的不断帮助下,匹普最终获得了真正的自由,既没有成为所谓远大前程的傀儡,也可以自由追求平凡生活而非高尚境界,追求真正适合他的生活方式。赫伯特·朴凯特是《远大前程》中匹普的陪衬人物,他在前人研究中获得的关注远远不够多。这不难理解,因为赫伯特在小说中是个次要人物。他不同于马戈维奇和乔,对故事情节的发展推动作用不大。情节中的大部分时间,他是个耐心的倾听者,向匹普提建议,陪伴在匹普身边,而没有对匹普的经历带来多少重大变化。然而,尽管赫伯特平凡无奇,他在匹普的内心成长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是休谟所说的“中等阶层”的代表,指向另一种成长路经,最终达至平凡而非崇高。这条成长道路的特点是适度满足物质欲望但不伤及人性温情,对爱情和婚姻持理性态度,并融合道德追求与凡俗享受。赫伯特获得了匹普自发的认同,最终与匹普建立了金钱关系但仍然保持了亲密的友情,同时没有给匹普造成道德或情感负担。弗朗哥·莫雷蒂(Franco Moretti)认为,英国小说的主人公往往比较平凡。他们代表“中间的阶级”,“普遍拒斥社会文化方面的各种极端“(Moretti 191)。平凡境界尽管常与低微和庸俗联系在一起,但传达了平等的理念,因此是“民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191)。社会层面上,平凡境界意味着“中等阶层”,休谟用这个概念表示介于“显贵”和“贫困”之间的生活状态(Hume 550)。平凡境界处于上流社会耽于享乐、无所事事的生活方式与底层阶级的极端困苦之间,代表一种较为殷实的生活条件,既能享受到闲暇,又有谋生需要和上进动力。文化层面上平凡境界介于堕落和崇高之间。莫雷蒂把汤姆·琼斯视为平凡英国小说主人公的典范,指出他的朴素生活和质朴性格值得拥有,其对应的文化氛围“提倡普适、标准化的价值观”,而不重视独特性或英雄主义(192)。匹普最初拒斥平凡境界,结果导致悲惨的幻灭。通过与赫伯特的友谊,他最终在物质生活、爱情生活和道德意识各方面接受了平凡境界。匹普与赫伯特的友谊丰富了前者对平凡境界的认识,使他得以享受中等阶层的生活乐趣,同时拥有普通人的诸多美好品质,如温情、独立和理性。最初,匹普拒斥物质生活和爱情生活的平凡:他愿意过上不劳而获的闲适生活,享用他认为来自中上流社会的飞来横财;他把自己幻想成骑士,努力赢得美丽少女的芳心。结果,匹普几乎成为马戈维奇的傀儡,后者控制欲强烈,希望用金钱造就一个绅士,对抗自己的罪犯背景;艾丝黛拉是遥不可及的梦中情人,最终使他心碎,不能在实际生活中给他带来心灵的安慰。在赫伯特不加评判的帮助下,匹普对马戈维奇培养出了温情,对爱情婚姻形成了理性认识。另外,赫伯特为匹普提供了一种选择,使他可以追求道德层面上的平凡,而不必回到乔和毕蒂身边。乔和毕蒂是他的榜样,引领他走向纯真的境界,却没有试图满足他内心真实的需求。赫伯特在经验世界当中给予匹普安慰和指引,与匹普平等真诚地进行理性论辩,关心匹普的态度、欲望和焦虑而不是将自己的期许强加给匹普。不论匹普做出何种人生选择,他都予以支持。小说对赫伯特这一人物的塑造反映了狄更斯对平凡境界的矛盾态度。平凡的概念有双重含义,既能表示坚持当普通人的自由,但同时也意味着精神上的平庸。赫伯特不仅承载了维多利亚时期绅士的美德,比如勤俭、体谅与开明,同时也代表了这一群体的某些弊病,比如爱慕虚荣、缺乏自律。狄更斯热衷于道德寓言,自然不能将赫伯特这一人物置于小说的道德中心。然而,尽管赫伯特有诸多不完美,他引导匹普完成了内心成熟的过程,走出内疚彷徨,实现真正的内心平静,而内心平静的基础是自由选择和问心无愧。匹普与赫伯特的友谊调和种种矛盾力量,引领人走向平凡而愉悦的生活方式,而这正是弗朗哥·莫雷蒂(Franco Moretti)所认为的英国小说主人公的完满结局。